我是一名会计,坐了26年办公室,现在在一家银行做保洁。
我原本拒绝要的剩菜,蓝姐装好递给我,还劝我带回家,说这样可以省钱,我不但不恼,还挺感动——她真是个实心人!
她可能看出我清高面具下的虚伪吧,好吧,她不知道我今天不舒服。
然后我无聊地问起她昨天下午和她儿子聊什么,那么生气。
蓝姐打开了话匣子,一股脑讲给我听——
大儿子找她借钱,还有10多天才发工资,他已经连生活费都没有了。
他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呢?
他都用来搞投资了,一个刚大学毕业的人不想脚踏实地地工作,想要一步登天赚大钱,在网上不知道做一个什么投资,亏了,他找舅舅借了1万元钱投进去,又亏了,又借钱……年前蓝姐转3000元钱让他帮忙网上买机票,他把钱用完了,没有给蓝姐买机票,最后是蓝姐的大哥,也就是借钱给大儿子的那个舅舅,给帮忙买了机票,还给了蓝姐回家做人情的钱,蓝姐才回了趟老家。
然后看到儿子抽30元钱一包的烟,出行只肯打的……
蓝姐说:“我怎么这么命苦,以前他爸就卷进传销,欠一屁股债,我给他还,现在儿子搞什么投资,又欠钱找我要,我不管了,我就给了他200元钱。”
我说:“200元钱十天他也不够用啊,而且他还抽烟。”
蓝姐说:“我不管他,我权当没生过这个孩子。”
我说:“真没生过还好,现在是你当没生过,他却还是会找你要钱。”
蓝姐说:“是啊。”
我又说:“告诉他,要投资可以,先工作几年,存到有钱了,再去投资,你的钱赚得多不容易啊。而且网上投资是真的不可靠,太多投资失败跳楼的案例了。”
蓝姐说:“我也跟他说,你要投资可以,不要借钱投,他哪里肯听……”
难怪昨天蓝姐那么生气,真没招了。
蓝姐打5份工也填不完家的窟窿,她分钱必挣也没能带动孩子同步的行动,如果有一天,蓝姐找我借钱,怎么办?借,担心,不借,闹心。
——真到那一刻,我想躲闪,因为我不懂拒绝人。
事实上蓝姐从来没有向我借过钱,是想多了。
现在蓝姐把大儿子的事情讲给我听,我替她担心,也替她不值,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果断地赶家里那个死男人走,因为那个死男人也一直劝她不要做这么多份事,要爱自己,也许那个男人只是不讲卫生,脏而已,还是有关心过她,他刚和她好时不就给了她9万元钱还债吗?也许后来他意识到自己填不满窟窿,又劝不住人,才开始护住自己的钱包,变得抠馊起来的。也许他真的想过离开蓝姐,但又狠不下心来,感情在拉扯间变得模糊不清了,心里有了算计,表现也就面目狰狞了。
蓝姐总说是她姐让她身边留个人的,这年头,不是自己优柔寡断,谁又能左右得了你?她总是不明朗地说:“一个人很孤单的,老了还是要有个伴的……”
她常常说着话,眼神由专注扫向迷茫,声音由激烈渐渐到沉默,似乎思绪在由近及远。
蓝姐的故事,也许不是她说的这么简单,她肯定还有隐藏的部分,她不肯说出来而已。
鞋子合不合脚,只有脚知道,别人家里的事,是非曲折,只有当事人清楚。养乐多阿姨
我这一天提醒自己多喝水,尿液清澈了,腰似乎也不疼了,我放下心来。好怕病,一生病,万念俱灰。
早上去上班,骑行在晨光里,轻风拂面,空气清凉,身体无恙,又觉得人间美好了。
中间那位行长比我来得还早,坐在办公桌前,脱了西装外套,洁白的衬衣,衣袖都挽了起来,一副大杀四方,大干一场的架式。
我进去收拾,冲他打招:“早啊。”
他忙不迭地回我:“阿姨,早上好!”
他像洗牌一样,两只手在快速地翻找一叠名片。银行里其他人打招呼,有的是点点头,有的是说一声“早”,只有他,每次都说全套,一定要说“阿姨,早上好!”
他的办公室今天很干净,不需要洗茶具,也不需要倒烟灰缸,我把矿泉水给茶几上补充完就退了出来。
他这时候急急地叫住我:“阿姨,等一下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一盒鲜花饼送到我手里:“同事去云南出差了,送了我两盒鲜花饼,我留一盒自己吃,这一盒你拿去吃,别浪费了。”
我感激地谢过行长,拿来放在拖车上。
我把自己带来的小菜放在餐桌上,今天的卫生很简单,垃圾也少,8点半我就回家了。
子扬没叠被子,一定要说说他。我已经容忍了他成绩不好,不能再容忍他邋遢。
冰箱里没什么菜,只好炒点腊肉,烫了西蓝花,觉得太简单,又炒了点虾皮罩在上面,发现有一个苹果,加几个红枣,蒸碗水——假装是汤。
——非常糊弄的一餐,色香味俱无。
银行今天的中餐是——
香菇鸡腿、清炒菜苔、蒸水蛋、蒜苔牛肉,汤是党参枸杞鸡汤,水果是橙子。
下午蓝姐又给我打包剩菜,我顺从地接了,不打算吃,只是推脱费功夫而已。
下午回家路上被人叫住,我现在眼睛不好使,都是别人叫我,我已经“目中无人”了。
叫住我的这个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,微信备注的是她家的房号——1212。
1212问我:“你不是上班吗?怎么没去?”
我说:“我上班呀,你呢?现在在哪里做?”
她做保姆的,记得她说过有12000元一个月,不过雇主家又有老人又有小孩的,挺累。她呢,还给自己加码,还接了对面小区一个活,每天赶早做完对面小区的活,再去雇主家里。她的收入应该和蓝姐差不多,也在1万3左右。
1212说:“我明天才上班,我还在那家做。”
我看她的精气神比上次差了好多,脸上的肉好像被抽走了,皮肤干褐起斑了,头发也白得厉害了。她以前是微胖的,现在居然有点竹竿挂衣服的味道了。
最明显的变化就是,她两只眼睛的眼皮全耷拉下来了,遮住眼睛的一部分,我在想——她的视界会不会也被挡住了一半呢?
她看起来疲惫不堪。
1212说:“好累的呀,我每天从早上一直干到晚上九点,一点都没得歇,中午都没得觉睡。又要抱小孩,又要做饭,他们全家旅游,我还得跟着去,没一点自由。”
我说:“你干到晚上九点,那你的小孩是不是已经上高中了,不用管了。”
1212说:“哪里啊,我儿子还在初中,我顾不上他,他小学就开始自己做饭了。”
我说:“那你儿子真棒,很独立。”
1212摇摇头表示很无奈,表示压力很大,顾得上孩子挣不到钱,挣得到钱的顾不上孩子,鱼和熊掌难得兼得。
好在她儿子争气,没有走偏。
1212和蓝姐一样,勤快、励志,可是看到她们这样,我觉得活着都没有意思,仿佛来人间一次,只为背一身沉重,负一身累。
我憧憬的生活模式是——
挎着轻薄的笔记本电脑,为风景驻留,一杯清茶,一本书。每个月用几天做兼职会计,赚点开支费用,其余时间写心情日记,录生活美好。
做饭吃,但不执着于只吃自己做的饭,也可以吃外面的饭菜。
总之,要轻松,要自由,要生活。
晚上李陆把手机给子扬做线上的跟读作业,又是一场父子大战。
子扬拿着手机迟迟没有跟读出声,李陆喊:“你怎么回事。”他向子扬的房间走去,走到门口,子扬大声地读了起来:“有的人活着,已经死去。”
李陆退回客厅沙发。
子扬声音戛然而止。
李陆又叫:“怎么回事?”
子扬说:“它卡住了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李陆骂:“你放屁,网络很通畅,你又跳到别的地方去玩。”
李陆从沙发上抬起屁股。
子扬的声音响起来:“有的人活着,他已经死了,有的人死了,他还活着。”
李陆放下屁股,子扬的声音又消失了。
李陆愤怒地冲进去,站在子扬背后,子扬嚷嚷起来:“本来就信号不好,你还来挡住,你在这里我读不了。”
李陆拳头攥出火来,牙齿咬得嘎吱响,恨恨地说:“你TM就是坨狗屎,你这个借口,那个借口,就是想玩游戏,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”
李陆身子向前倾,子扬止不住颤抖了一下,他把手机举起来给李陆看:“网络现在才好。”
他终于读了起来,读到:“伯父总是为自己想得少,为别人想得多”时停了下来,大声叫我:“妈妈,妈妈……”
李陆挥舞着拳头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TM读个书,叫你妈干嘛?”
我应着:“怎么啦,子扬?”
子扬说:“我觉得作者的这个伯父和我的堂舅一样,我堂舅也是这样的人,他总是为自己想得少,为别人想得多,他上次送我上高铁,就一个劲问我饿不饿,给我买好多面包,他自己什么也没吃,还骗我说吃过了……”
我打断他:“好,我知道了,你继续读。”
子扬走出来伸展着双臂:“我坐得有点累了,我休息一下吧,妈妈,要劳逸结合是不是?”
李陆跟着出来,倒在沙发上,骂了一个粗口,就捧着手机看了起来。他有两个手机,方便开车时,一个导航,一个接电话。
我横了子扬一眼。
子扬赶紧收回手臂,向我保证:“妈妈,我就休息一下,一下下,我就去读。”
他一边往回走,一边扭头看我,欲言又止,我故意不问他什么事,他还是没忍住,返身又走回来:“妈妈,有件事我一直在想,马路上塞车的时候,第一辆车在做什么呢?”
他蹲在阳台边看下面的车,我严厉地说:“回去读!”
李陆气笑而骂:“你TM就是一坨狗屎,你读什么书?!”
子扬一步三回头,还在说:“我真想用一个无人机去看看,第一辆车在干嘛。”
李陆猛地站起来,子扬往房间里一缩,李陆跌回沙发,子扬趴着门框,探出半个头问:“妈妈,你脚边那个快递是什么?你买什么了?”
“你TM……”李陆几乎要扑过去,子扬终于进去了。
李陆骂归骂,却不离开手机,我在阳台书房电脑前忙我的报表,子扬时断时续地读书,他一停下来,李陆就骂声顿起,子扬就怨网卡。10分钟的书读了2个多小时才读完提交。
李陆收了手机,去睡觉,他每天总是第一个上床,不过是躲在床上看手机。
子扬跑出来和我讲条件:“妈妈,这次考试过了,你奖励我什么呢?”
我说:“你打算给我什么样的成绩?不讲名次,只讲奖励吗?”
子扬说:“毕竟考试让我紧张了,得放松一下。”
我已经失去了耐心,大吼一声:“去洗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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